我在集市上买了一只鸟,是从一个越南农民手里买的,是一只八哥,健硕的身体,不唱歌,会说话,说的话也许是越南话,我听不懂。
我的父亲是一个猎人,以前在山林里打猎,非常喜欢鸟。有一次在打猎时不小心,那颗作为子弹的铁砂子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射进了他的左眼,瞎了。
父亲来到了县城,我的家里,看见我的鸟,一见如故,甚至痴迷。每当我出差时,请他照顾我的鸟时,他一定会连夜就赶到。
他像女人照顾婴儿那样仔细的照顾着我的鸟,把肉切成肉泥用牙签送到鸟的嘴里,拿扇子给小鸟驱赶蚊子,鸟笼干净得像新的一样,杯子里的水一点杂质都没有。
老年的父亲其实有许多坏毛病,喝酒,赌博,好几个月不洗澡……母亲对他是厌烦至极,如果不是都到了古稀之年,大概就要离婚了。
我决定把鸟送给父亲,希望会有所转变,父亲得到了鸟,高兴得逢人便讲:“多好的鸟,这是是我的另外一个儿子。”他似乎被拯救了,回家了。
然而有一天,母亲气急败坏地闯进我家:“你爸彻底失踪了,也许永远不回来了!”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即随母亲赶回老家。
路上,乡亲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爸变成了一只八哥,跟着一群鸟飞了!”
父亲把鸟带回家后,编织了一只更大的笼子,母亲说那是猪笼,大得可以装一头猪。父亲就在笼子里和鸟睡在一起,第二天起来,脸上都是鸟粪。
后来,父亲不满足于让鸟待在笼子里,把鸟放出来。他发现鸟有灵性,他到哪里,鸟就跟到哪里,也不试图逃跑。
最后,把鸟带到更广阔的打谷场或田野,鸟都驯服的跟着他,他一吹口哨,鸟就乖乖的停在他肩膀上。父亲得意地逢人便讲:“多好的鸟,这是我的另一个儿子!”
与鸟笼相比,鸟更喜欢山林,父亲越来越纵容它,让它待在山林里越来越久,甚至和它一起在山林里过夜。
后来,父亲索性不回家了,偶尔回家,浑身散发出说不清楚的臭味,钻进厨房狂吃隔夜饭菜。母亲气急了:“你别回来了,死在山林里算了!”
父亲果真不回来了,有人看到他躺在树上,那只鸟和一群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像开生日宴会,热闹得很。母亲也找过他,他就是不愿回来。
父亲和那些鸟离家越来越远了,直到一个多月都不见人影。母亲真的急了,我也急了。
我花钱找了几个身强力富的山里乡亲去找父亲,在陌生的山林里,我感到很奇怪,他吃什么,怎么睡,生病了怎么办?
我们像警察追踪罪犯一样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有人说看见父亲吃过的香蕉皮,有人说捡到了父亲衣服上的纽扣,又有人说有父亲解过的粪便。
后来,我碰到一个牛贩子,他说,看到一个像野人一样的人,在一个偏僻小山村里,那里只有一条像云梯一样的天路,通向山外。
父亲告诉牛贩子:“我的另一个儿子带着一群鸟朝西飞走了,不见了,丢下我不管了,我要去找他!”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父亲。
此后,父亲的音讯和踪迹越来越少,我知道父亲不会回来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属于山林。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有一个猎户抓到一个野人……”我放下电话,立即赶到猎户那里,猎户说,野人会说话,说是来找另一个儿子的,所以他就把他放了。
猎户指着西面说:“他就是往西走的,像飞一样。”再往西,就是越南境内了。猎户问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兄弟。
我说,是的,我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大十岁,三十年前战死在越南谅山,虽然被追授了三等功,但直到现在,尸骨还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