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80后宠物入殓师：送别之路漫漫，情感与职业的交织

每一个宠物入殓师，都有一辆车。

那辆车，外表看起来和普通面包车无异，车厢里却别有洞天。撤下面包车的后排座椅，安置上一套火化设备和过滤排烟系统，可以为宠物做整容、遗体告别、火化、安葬。

类似这样的车，徐腾也有一辆。每天，徐腾开着它奔波于上海的大街小巷，为失去宠物的主人，处理宠物的后事。

徐腾自己没算过，1年多的时间，他的小车已经跑了几万公里。

以上海为圆心，徐腾最远驱车2小时去过桐乡，最近就在上海静安区的门店附近。他跑遍了上海、江浙一带大大小小的街道，为客户爱宠的最后一程送行。如果生死之间有一道门。从生命的这一处送往另一处，“看门的”徐腾来来回回地，已经走了500多趟，送别了500多只宠物。

宠物最后的事

是夜，徐腾将车倒进停车位，就急忙地跑进了宠物医院。

迎面走来一个男人，面色凝重，跟徐腾打过招呼后，将他带到二楼，边走边哽咽着说：“她叫COCO，10岁了。平时挺爱吃的，我们也宠着它，结果这两天突然就拉血。是胰腺炎并发肾衰竭，兽医说已经无力回天了……”

隔着手术室的玻璃，徐腾看到了被毛毯包裹着的COCO。那是一只贵宾犬，正无力地趴在手术台上，呼吸极慢，毛茸茸的白色耳朵也耸拉着，贴着脸部。

但它还在坚持，疲倦地半睁着眼睛，盯着十几厘米远的手机屏幕。屏幕对面，一个女声不断传来：“COCO不要怕，不要怕啊，我们都在，COCO不怕。”

一旁为COCO拿着手机的女人，已经泣不成声。

徐腾着实不忍，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你去楼下拿点小颗粒的狗粮吧，让它吃最后一餐。”

她这才逐渐缓和，拿了狗粮回来，给COCO喂了下去。小颗粒的狗粮一放进嘴里，就慢慢融化了。COCO的呼吸越来越衰弱，慢慢地，它停止了呼吸。

徐腾，他拿出棉花，将COCO口腔、眼睛、肛门里面流出来的液体擦拭干净。用湿巾将它身上的毛发清理干净，再用梳子梳顺。

徐腾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小木桌、电子蜡烛、雏菊、一个小天使人偶，摆放整齐。小心翼翼地将COCO用白布包裹起来。然后贴上一支白色的雏菊，让主人拿出一张COCO的照片，摆在小木桌的正中间。

徐腾缓缓地蹲下身子，对着COCO的照片，双手合十，深深地说了一句：“COCO，再见。”最后，他敲了一下铜磬，昂长的敲击声，像是在给COCO送别。

结束后，徐腾抱着COCO的遗体，将它带上车。

宠物版《入殓师》

徐腾看过一部日本电影《入殓师》，性格懦弱的入殓师小林君，被人指责“赚死人快钱”。但他却始终温柔地对待死者，抚摸他们的脸颊，为他们更衣、化妆。用善良回应谴责，感动了无数观众。

“说起来，我开这家店，还是为了提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徐腾说，他有一只贵宾犬，已经12岁了，也陪了他12年。“总有一天它会离开，到那一天，希望自己足够强大，能够应对。”

2017年年底，徐腾开了一家线下宠物殡葬店，同时也将服务挂在了淘宝店“灵空宠物”里。

入行1年多，他已经送走了500多只宠物，其中，最老的是一只18岁的狗。有时一天，他要送走3、4只宠物。其中，绝大部分是猫和狗，有时，也会遇到松鼠、仓鼠等小动物。

像很多宠物入殓师一样，徐腾每天的工作，就是来往于宠物主人的家里和宠物医院。为去世的宠物，整理遗体，做告别仪式，最后火化。

他还会碰上一些“特别”的宠物遗体。有时，没牵狗绳的狗狗，意外冲出马路，与飞驰而过的汽车发生车祸。

“见过一个直接被压到头部的狗，整个头部都变形得厉害。” 徐腾还说：“有些猫是因为从楼上掉下来而去世的。所以，它们身体上有洞的部位，都会不停地往外流血和液体。”

这时候，徐腾的工作就是负责为它们清洗遗体，然后把毛发吹干，用梳子梳顺，最后才包起来。

因为他的淘宝店，上海周围不少三四线城市的宠物，也能跟主人有一个体面的告别。

去年9月，徐腾突然在旺旺上，接到了一个来自浙江桐乡的消息，“你们可以来一趟吗？我的小狗中毒了，恐怕撑不了多久。”

通常，上海以外的订单，徐腾很少接，因为路途太远了。但这个女生的语气相当急切，“拜托了，我想保存它的骨灰，但桐乡本地没有宠物殡葬店。”

这一次，徐腾没有拒绝。他开着车，花了2个多小时，跑到130公里外的桐乡，接到了因中毒，被主人安乐死的小狗——阿腿。

送别宠物的老年客户

因为做这行，徐腾见过很多客人脆弱的一面。

他们面对宠物突如其来的去世，有的惊慌失措，有的纠结于真相，还有些人表面沉着，却在徐腾抱着宠物离开的那一瞬间，无法克制。

有一次，徐腾接到一笔宠物猫的单子。他驱车来到客人指定的路口，一位40多岁的男人将一只猫放进盒子里，递到徐腾的手上。

简单交代几句后，徐腾关上了车门。他瞄了一眼后视镜，那个男人突然蹲在地上，掩面大声痛哭起来。

在徐腾的客户之中，有一群特殊的客人占了近10%。他们是饲养宠物的老年人。相比年轻人，老人们在失去宠物的时候，感受到的不仅只有悲痛，还有巨大的心灵孤独。

有一次，徐腾在一个60多岁的女主人家里，接到了一直90多斤的大金毛LUCKY。朝西的窗户，一大早并没有阳光。

老人站在昏暗的客厅里，看着LUCKY的遗体发呆。嘴里喃喃道：“养了12年了，别人都说我养的好，我一直给它弄很多东西拌在一起吃的。它很能吃，怎么突然就没了？”

“再也不养了。”

徐腾用封带将遗体缠起来的时候，女主人止不住地哭，拍着LUCKY的身体，说着上海话：“侬伐睬我了对伐，侬不要妈了对伐。”

看着女主人实在不舍，徐腾拿出剪刀，对她说：“要不，你剪一戳毛，留着吧？”

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去年9月，徐腾开车去桐乡，接到那只小狗后。小狗的主人在徐腾淘宝店的评论区里留下了感谢。

“从来没想过阿腿会这样离开我，总觉得它陪伴我的日子还很长，刚过完生日，却因为中了百草枯的毒，永远的离开了我。很难接受这样的意外，舍不得它土葬，舍不得让它忍受腐烂的过程。但是桐乡没有宠物殡葬师，查到上海有，他们也愿意开车过来接，圆了我希望保存它的骨灰的愿望。谢谢。”

徐腾有一位女客户，在外旅游期间，她养了11年的小狗在寄养的朋友家里去世了。

在为小狗做了火化后，女生一直难以释怀。徐腾用自己的经验安慰着女生，跟她解释了各种可能导致宠物去世的原因。

2周后，女生不再联系徐腾了。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一个月后，女生在淘宝店追加了评论。“开始慢慢习惯了没有老尼的陪伴，12年的时光真的很长了。灵空帮忙火化，体面地送老尼走了。”

那个女生难以排遣的情绪，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在评论区里落了地。给死去的狗狗以尊严，给活着的主人以安慰。对徐腾的客户来说，评论区不但是给殡葬服务做评价的地方，也是安慰心灵的温暖之地。主人们对宠物的情感，都存放在这里。

“昨天晚上收到了店家送来的骨灰，15年的陪伴，也算画上了句号。”

“店家在家门口给小猫做了简短的告别仪式，动作轻柔，还准备了一朵小花，也算是给小猫最后的尊严。”

“龙龙离开的第12天，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它，如果真的有轮回，下一世让我再见见你吧。”

因为徐腾的淘宝店，500只宠物的主人们，有了可以纪念和凭吊的地方。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而它们一直活在主人们的记忆里。

本文受访店铺：灵空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