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满庭芳·茶》解析

09-03

黄庭坚《满庭芳·茶》解析

满庭芳·茶

【宋】黄庭坚

北苑春风，方圭圆璧，万里名动京关。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烟。尊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

相如，虽病渴，一觞一咏，宾有群贤。为扶起灯前，醉玉颓山。搜搅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窗前。

茶，与宋人的生活、宋代文化有着不解之缘。宋代三大诗人苏东坡、黄庭坚、陆游，有许多诗咏茶。王士祯《花草蒙拾》认为，黄庭坚的咏茶诗最工、最多。他的咏茶词也很多，多达十余首。

这首《满庭芳·茶》，词牌后面标注“茶”字。其实，诗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借茶抒怀，品人生、品历史、品社会。

这首词也收进了秦观的《淮海居士长短句》中，为著作权的问题，许多人为之考证。据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茶词》“北苑龙团，江南鹰爪”云云，其后修改前作，止咏建茶，“北苑研膏，方圭圆璧云云，词意益工”。吴曾认为此词系黄庭坚的作品。

这首词刻画铺叙，极尽形态，有如一篇茶赋。

黄庭坚的家乡修水盛产茶叶，对茶叶的生产和茶叶的品质优劣十分了解，他在大名府国子监办公室里，由于公务不多，闲来经常同三朋四友品茶论学，因此他的茶词写得相当好。

他的这首《满庭芳·茶》，是在一次朋友雅集的品茶会上创作的，词人先从茶的名贵说起：“北苑春风，方圭圆璧，万里名动京关。”北苑在建州，即今福建建瓯，是贡茶的主要产地。王象之《舆地纪胜》引周绛《茶苑总录》说：“天下之茶建为最，建之北苑又为最。”从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开始，建州专门生产龙凤团茶入贡朝廷，北苑茶贵，因此名扬天下。

由于是贡品，采摘当然十分讲究。

宋朝君臣嗜茶如命，赵佶在《大观茶论》中对当时茶艺之精、品茶风气之盛颇为自豪：“采择之精，制造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盛造其极。”

蔡襄在他的《北苑焙新茶诗》序中，细致地描写了此茶的采摘生产时间：“北苑（茶）发早而味尤佳，社（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春社日）前十五日，即采其芽，日数千工，聚而造之，逼社（临近社日）即入贡。”因此，“春风”二字，指的就是社前之茶。

黄庭坚的另一首茶词《看花回》，是这样写采茶的：“香引春风在手，似粤岭闽溪，初采盈掬。”我们可以看出，建瓯在采茶时特别注重时节，而且一天要组织数千制茶工人，把采摘的嫩茶制成“圭方璧圆”的茶饼。据蔡絛《铁围山丛谈》说，建瓯每年可产贡茶“十百饼”，无怪乎有声传“万里名动京关”的品牌效应。

这些细小的茶叶，有如此身价，且进奉御用，简直是有功于社稷，完全可以与“凌烟阁”（唐代所建，表彰开国功臣的地方）中那些流芳百世，为国碎身粉骨的将相功臣平起平坐了。

词是情感的宣泄，每一首词的背后，都有一个真实的故事，每一首词都是时光留下的印记，印在命运途中的脚印。它浓缩的不仅是感情，更是当时的社会风情。

品茶如品人生，古往今来，文人骚客一直视品茶为雅事。

黄庭坚在品茶时，品出了人生况味，品出了历史风云。他这首词中“碎身粉骨”二句，尤见卓识。他以研磨制茶之法以喻将相报国之事，以贡茶之贵比之开业之功，着意联想生发，避实就虚，歌颂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人物。

接着，写饮茶之后的作用，“尊俎风流战胜”之句是“战胜风流尊俎”的倒装，意思是茶能解酒驱睡、清神醒脑、排忧解愁。“战胜”“开边”，字面切合凌烟功臣。又接着写道：更有红巾翠袖，纤纤玉指，研茶沏水，捧精美茶盏，侍奉身前，堪称一时雅事。“鹧鸪斑”，是指沏茶后碗面呈现的斑点。杨万里在《陈蹇叔郎中出闽漕别送新茶》诗中，逼真地描绘了鹧鸪斑的形态：“鹧鸪斑碗云萦字，兔褐瓯心雪作泓。”除有好茶叶之外，还要有好水、好茶具、好的捧盏人，这样才能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这首词的下片，描绘的是邀朋呼友的集茶盛会。当时，品茶有行茶令的习俗。王十朋在《梅溪文集》中介绍，文人雅士“每会茶，指一物为题，各举故事，不通则罚”。

博古通今的黄庭坚，写自己雅集品茶，却翻出了司马相如的风流韵事。茶可解渴，司马相如“常有渴疾”，他因此以“相如病渴”为题说事。紧接着带出他的宴宾豪兴，又暗折入茶会行令的本题。“为扶起灯前”下四句，承接字面，明写司马相如的酒兴文才，实暗指茶客们豪饮赋诗、比才斗学的雅兴。“一觞一咏”两句，用王羲之《兰亭集序》“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亦足以畅叙幽情”。“醉玉颓山”，用《世说新语·容止》“嵇叔夜……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搜搅胸中万卷”，用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还倾动三峡词源”，用杜甫《醉歌行》诗“词源倒流三峡水”。这信手拈来的四个典故，正如黄庭坚所倡导的诗文词章“无一字无来去”的主张。最后带出卓文君呼应司马相如，为他们的风流茶会作结，使下片成为一个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