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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的故事:文人墨客与它的不解之缘

04-14

砚台的故事:文人墨客与它的不解之缘


四蛮溪大砚磨松烟

-谈砚与文士

文房四宝随人使用的日子,纸不过以日计,笔不过以月计,墨不过以年记,只有砚才可以随人终身。虽然人们都确认笔为书具之主,但砚之被人宠爱,确实远在其它书具之上。明代陈继儒的《妮古录》中说:“文人之有砚,犹美人之有镜也,一生之中最相亲傍。故镜须秦汉,砚必唐宋。”没有明镜的梳妆台是不可想象的,没有佳砚的古代书斋也是不可思议的。人生最大乐事,莫过于领受生命的温馨与美丽;美人之对镜,文人之用砚,老饕之对于美食,以及钱奴之对于财富,都会激活同类的感受,差异只在范围的广狭,趣味的高低。

  1. 文人的生命在于文化,文化之美在于人类的活动与大自然的高度和谐。文化滋养人的精神世界,如大自然滋养人的生命,可以称作人类的第二母亲;而文人则是这个母亲得意的宠儿。中国古代文人从文化中领受到母亲的滋养和慈爱,也领受到母亲赋与的生命之美丽,也深深地感受到了对于母亲的责任。如果说,文人的痛苦中蕴含着深沉的爱,那这完全是为了生养他的母亲及其母亲所赋予的生命,所谓歌于斯,哭于斯,都为的是生于斯,长于斯。这就形成了中国文人内在和外在独特的风貌。文房四宝之于文人,已不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用具,而是可以交流情感的亲朋好友,是心照不宣的知音,是难舍难离的伴侣。不难理解,中国古代何以有众多的关于歌咏文房四宝的诗文,尤其是对伴随文人终身的砚台。
  2. 文人看见砚,最先联想到的是砚对文化的巨大贡献。文人歌咏砚的功绩如同歌咏自己的劳动成果,如同农人歌咏收获。
  3. 东汉李尤《墨砚铭》云:
  4. 书契既造,墨砚乃陈。烟石附笔,以流以申。篇籍永垂,纪志功勋。
  5. 以流以申,即用笔墨表达心声,使之昭明于人世并流传不朽。篇籍永传,是民族文化赖以生生不息的必要条件。文人歌咏自己的文化,同时也缅怀民族文化的奠基人,如同人们缅怀自己的祖先。唐代王嵩萼《孔子石砚赋》,借砚追念文化巨人的身世及业绩,崇敬感佩,大有生不同时之叹:
  6. 昔夫子有石砚焉。邈观器用,宛无雕镌。古石犹在,今人尚传。从叹凤兮何世,至获麟兮几年,世历近王近霸,年止几徂几迁。任往回于几席,垂翰墨于韦编。时亦远矣,物亦仍在焉······(砚)上荧荧以光澈,旁羃羃(音mì,覆盖貌)以色固。介尔贞坚,确乎规矩。昔诸侯立政,周道无闻。嗟礼乐之仍缺,叹诗书而未分。圣人乃启以褒贬,垂以坟典。必藉兹器,用成斯文。盖石固而人往,亦事存乎砚云······时代迁移,去游、夏(孔子的学生子游和子夏,擅长文学)而弥远;日月逾迈,变炎凉之已多。别有缝掖(儒生衣服,这里代指作者自己的布衣身分)书生,献策东京。抑垂先哲,攻文后成。叨秉笔以当问,愧含毫而颂声。作者歌咏的孔子砚,实为孔子不朽的化身。歌颂孔子砚,实为歌颂孔子及其对文化的伟大贡献,从而令人重温民族的文化。人们仰慕崇敬孔子,还在于孔子为民族树立一个完美人格的形象一荧荧光澈,幂冪色固;介尔坚贞,确平规矩--既光明磊落,又博大精深,有信念,有准则,同于常人,又高于常人。
  7. 文化的命运也就是文人的命运。文人看到砚时往往联想到自己的命运。魏晋时的王粲的《砚铭》写道:
  8. 昔在皇颉,爰初书契,以代结绳。民察官理,庶绩诞兴。在世季末,华藻流淫。文不为行,书不尽心。淳朴浇散,俗以崩沉。墨连翰藻,荣辱是若。念兹在兹,惟玄是宅。
  9. 文化带来了社会的繁荣和安定,也造就了一批玩弄文字的无聊文人,他们败坏人心风俗,搬弄是非。正直文人因此多遭不幸。只有砚台,一如既往地坚守自己的信念,不随流俗,不慕荣华,不失本色。诗人因此找到了知音,慷慨陈词,一吐为快。从中也可领略到建安文人的梗慨多气。
  10. 东坡仿韩愈的《毛颖传》,为砚作了一篇《万石君罗文传》,以砚的遭遇为题,道出了文人的身世与悲欢。
  11. 文人的身世随文化的命运而沉浮,随人主的好恶欣厌而或尊或卑,这就是《罗文传》中表达的基本意思。传中写道:
  12. 罗文,歙人也,其上世常隐龙尾山,未尝出世为用。自秦弃诗书,不用儒学;汉兴,萧何辈又以刀笔吏取将相,天下靡然效之,争以刀笔进。虽有奇产,不暇推择也。故罗氏未有显人。罗文,取歙石中罗纹石之名,拟人而述。秦施暴政,汉重刀笔,皆文化之不幸,所以罗文不为人知。后罗文偶与文士交往,被磨砻成材。正逢汉武帝重儒术,得以进见武帝,受到宠爱,提升到要职,与墨客卿、楮先生、毛纯三人待诏中书,称为“文苑四贵”,并且朝中政令诏敕皆出四人。罗文被封为“万石君”。罗文因为廉偶有方,不愿与轻薄小人交往,因得罪小人,受“贪墨”的诬告,加上武帝又新宠爱端紫(即端砚),即疏远罗文:
  13. 上幸甘泉,祠河东,巡朔方,紫常扈从,而文留守长安禁中。上还,见罗文尘垢面目,颇怜之。文因进曰:“陛下用人,诚如汲黯之言,后来者居上耳。”上曰:“吾非不念尔,以尔年老,不能无少圆缺故也。”
  14. 汲黯,《史记》有传,汉孝景帝时直臣,人主且尊且惧。无少圆缺,即不能变通之意。文人正直者,命运多舛,就在心口如一,不愿随波逐流的原故。如同砚一样,一旦成形,就不容屈曲。罗文才华出众,玉质金声,不同凡响,如果不愿随世屈曲,也难免疏远废弃的命运,砚的悲哀在这里,正直文人的悲哀也在这里。罗文后因排挤颠扑而卒,武帝怜而葬于南山之下。
  15. 东坡在罗文身上,融进了自己的命运的感受,赋与文具以人格,体现出文人与之亲密无间的交流。砚可以照出文人的身世,反映出文人理想的人格形象。传中的砚品,即理想的人品:如“文质温润,缜密可喜”,“厚重坚贞,行无瑕玷”,“玉质金声”,“有廉不可犯然”等等。人即是砚,砚即是人,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16. 文化既是文人的生涯,文人就把砚作为劳作的工具。文人多把自己的生涯称作“笔耕砚田。”东坡《丹石砚铭》说:彤池紫渊,出日所浴;蒸为赤霓,以贯旸谷。是生斯珍,非石非玉。因材制用,璧水环复。耕予中州,艺我玄粟。投种则收,不炊而熟。
  17. 玄粟,即墨写的文字,比作粮食。艺即栽种。投种则收,“不炊而熟”,很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与砚非凡品相照应。东坡《庆源宣义王丈······求红带》中说自己:“吏民莫作官长看,我是识字耕田夫。”以一种平易胸怀,看待自己的文人生涯,是许多人难以达到的境界。
  18. 大概宋代的文人还能安于笔耕砚田,愈到后来,文人于笔耕的牢骚愈多,后来笔耕干脆就成为以教书或卖文为生计的代名词。清代蒋伯超《南滑楛语》卷三《砚》记:“近得一砚,上有(伊秉绶)先生铭云:“惟砚作田,咸歌乐岁。墨稼有秋,笔耕无税。'”其中显然有牢骚。文人多以天下为己任,一旦到了只能养家糊口的地步,就只好自我嘲弄了。清戴名世《砚庄记》说:“世之以授徒卖文称之曰笔耕,曰砚田。以笔代耕,以砚代田,于义无伤。而藉是以供俯仰(生计),此贫穷之士不得已之所为也。”文化本为社会生活中高尚的事业,如果一旦成为人们走投无路的选择,这个社会就要大难临头了。清帝国险遭列强瓜分,怕是民族史上最屈辱的一页,这种命运先就在文人身上露出了消息。文人学无所用,即折射出其他阶层的流离失所;文人发牢骚,是其他阶层也要说话的前兆。文人在人世间,像是迎春花,也像是寒号鸟,多能预示季节的变换。
  19. 朝廷赠赐书具,百姓互赠书具,甚至有以书具传家的,能表明什么呢?统治者明白文化对于安邦治国的作用,老百姓明白文化可以使家族发达,所谓“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当然,也有希望子孙凭借文化超越世俗的,以书具传家,就意味着以文化传家。文士之间互赠书具,则意味着赏誉或关切。下面讲述平民百姓自己的故事。
  20. 《晋书·范粲传》记,范粲的长子范乔只有二岁时,他的祖父范磬临终之际,抚着范乔的头说:很遗憾不能看见孙子长成人了。把自己用过的砚留给了范乔。范乔到了五岁,祖母向他讲述了这事。范乔手捧砚哭了起来。范乔的哭,应当是理解了祖父的关切和期望。以文化或诗礼传家,是古人最神往的事情。文化的失传,意味着家族的衰落。没有文化的家庭,或许可以富豪一时,但终不免县花一现。所以古人多瞧不起暴发户;诗礼之家,虽然清贫,也仍受人尊重。所以传砚一区区小事,竟载之以史书!
  21. 《南齐书·王慈传》,王慈八岁时,外祖父王义恭把他接到自已住宅,把自己平生所藏珍品拿出来,让王慈随意拿取;王慈只拿了素琴(没有装饰的琴)及石砚,这使王义恭非常的高兴。王义恭是刘宋太宰,见外孙如此清雅,将来定有出息,所以高兴。
  22. 《南史·庾易传》,庾易志性恬静,不慕名利,得西安长史袁承的欣赏。袁赠送庾易一套书具,其中有蚌砚等,还附有一首诗:“白日清明,青云辽亮;昔闻巢许,今睹台尚。”重视文化,必然重视人品。崇拜金钱与强权,则到处是狐群狗党。袁承把庾易比作上古贤人巢父、许由,可见钦敬之深。
  23. 赠砚有极动人的故事,传下不少友谊的佳话。《南唐书·蒯鳌传》,蒯鳌曾收藏有一枚龙砚,他的一位朋友见了,很想要,但没说出口,蒯鳌也看出来了,心里也答应给他的朋友,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来。一天,他的朋友不辞而别,他很懊悔没早把心思说出来,便徒步数百里,追上朋友,把砚赠给了他的朋友。这使人想起《说苑》中的一则故事:战国时,延陵季子出使晋国,转达国君的问候。他带着宝剑去访问了一个叫徐君的故人,徐君看了季子的剑,显出想要的神情,但没说什么。季子看出来了,但作为国使,不能无剑,虽心里已答应了给徐君,但还不能说出。等季子转来向徐君赠剑时,徐君已去世,季子很悲痛,便把剑赠给徐君的儿子。徐的儿子说,“先父没说过接受剑的话,我不能接受。”于是季子便把剑挂在徐君墓的树上就离去了。当地的人很感动,歌唱道,“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挂)丘墓。”有修养的人于友情心心相印,心照不宣,友情之动人也在这里。砚和剑或许微不足道,相互的关切理解才是不朽的。
  24. 砚可以传家,可以是信物,也可以象征文人矢志文化的信念、誓言。据《五代史·桑维翰传》,桑维翰,字国侨,河南人,形容丑怪,身短而面长,常对镜自嘲说:“七尺之身,不如一尺之面。”以治理国事为己任,常慷慨作叹。后举进士,主考官讨厌他的姓,以为“桑”、“丧”同音,终不取。有人劝他不必举进士,可以从其他途径求官。桑维翰便作《日出扶桑赋》来表明自己的志向,又铸铁砚一枚向人表示:只要铁砚磨穿,便改从另途求仕。最后终于进士及第。古人以进士及第求仕为正道;而正道直行,常被人讥为迂腐。以后把铁砚作为文士苦读的象征。《西厢记》第一折《混江龙》词:“向诗书经传,蠹鱼似不出费钻研。将棘围守暖,把铁砚磨穿。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棘围,指考场(《五代史·和凝传》:“是时进士多浮薄,喜为喧哗以动主司。主司每放榜,则围之以棘。”)。
  25. 砚既是一种工具,高尚的人用来追求真理和人生价值,无能之辈以阿附为生计,运用既有的用具来取悦人主或权贵则是日常处心积虑的功课。《魏略》记,一个姓张的小吏,身价卑微,家境贫寒,自度无进身之路,便平时准备好笔墨等,一旦遇见朝堂上大臣记事或上奏时无笔墨,便取出给大臣用,讨得了大臣的欢心。《南史·梁武帝本纪》载,天监四年,吴令唐傭献铸铁盘龙火炉及翔凤砚盖(目的在取悦人主),但武帝尚节俭,唐傭拍马拍到了马蹄上,反遭灭顶之灾,武帝下诏禁锢唐傭终身。这只是拍马史上不足挂齿的悲剧。到宋代,以砚巴结权贵成为风气。凡是任端州长官的,往往以进贡为名,把贡砚的数量提高数十倍,用以巴结权贵。这是以民脂民膏营私的例子,无端加重了人民的负担。从这里也透出了北宋末年农民起义的消息。
  26. 也有把砚当作民脂民膏来加以爱护的。《宋史·包拯传》记,包拯任端州长官,并不像前任那样把贡砚的数目提高数十倍,而只要工匠作够上贡数目即止。任满时,也没有带走一块端砚。至今肇庆地区还流传着“包公摔砚”的故事。据说包公离任端州时,不受吏民的任何馈赠,两袖清风而去。但乘船离端州不远,忽然乌云密布,狂风恶浪,电闪雷鸣,船不能行。包公意识到这是上天的警示,意味着船上有什么不义之财。便命仆人包兴检视行李,也没发现什么。但雷鸣仍不止。包兴忽然想起,是他替主人背地里收下了一枚端砚,因为主人太喜欢端砚了。包公便把这块端砚扔进了河里。顿时云开日出,风平浪静;就是包公扔砚的地方,生出了一片砚形的河洲。人们取名叫砚洲。故事的真实与否无关紧要,而人们对清官的缅怀却成为一块无言的丰碑。
  27. 因砚长伴主人,文士多为砚作铭文,且比其它三种书具的铭文更耐人寻味。铭文多刻制于砚上,作为座右铭,以体现主人的人生观或情趣。
  28. 相传是周武王的《书砚铭》说:“石墨相着而黑,邪心谗言无得污白”。墨写的话,比口说更经得起考验。所谓“口说无凭,立此存照”。布衣百姓尚不乏此种精神。
  29. 东坡一生为砚作铭甚多,其铭意味深长,多能反映出正直文人的情趣和怀抱,见识卓越,为常人所不及。
  30. 东坡《端砚铭》:“我友三益,取溪之石。与墨为入,玉灵之食;与水为出,阴鉴之液。匪以玩物,惟以观德。”益友,见《论语·季氏》:“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信),友多闻,益矣。友便辟(骄谄),友善柔(心口不一),友便佞(夸夸其谈),损矣”。以人物为鉴(镜)观德,不管怎样,总是有益于自己的。
  31. 东坡写给儿子迈的砚铭说:“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他讲述了以文化的观点对待人生:追求真理,永不满足;对仕进,头脑清醒;对财富,好施予;对生命,思怜悯。具有浓厚的人情味和文化内涵,这就是东坡的品格。
  32. 东坡《王定国砚铭》:“石出西山之西,北山之北。戎以发剑,予以试(磨)墨。剑止一夫惊,墨以为万世则。吾以是知天下之材皆可以纳圣贤之域。”物本身没有社会品性,人赋与它什么品性,它就有什么品性。所以没有什么不可用于人类的和平自然的生活。
  33. 《端砚铭》:“千夫挽绠,百夫运斤(斧)。篝火下缒,以出斯珍。一嘘而泫,岁久愈新。其谁似之,我怀斯人。”东坡的平凡语,却体现出对他人的关切,最见人情味。邵博《闻见后录》云:“予尝评砚,端石如德人,每过于为厚······歙石如俊人······”岁久愈新,正是德人风采,所以为东坡感怀:一见如故难得(一嘘而泫),白头如新也难得。
  34. 砚铭作为座右铭,与镜有同一作用,可以自我欣赏,自我激励,或自我感伤······
  35. 徐铉《砚铭》:“它山之石,是研是治,荆蓝表润,云雾含滋。”颂砚之美。
  36. 晁补之《端溪砚铭》:“倏忽相遇,云翔雨驱。似神而非,以茁万殊。”描绘出对端砚陶醉中的幻象。
  37. 东坡《龙尾砚铭》:“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瓜肤而谷理,金声而玉德。厚而坚,足以阅人于古今;朴而重,不能随人以南北。”首叹大自然赋与龙尾石美丽的外表(即瓜子纹、谷纹)和金玉的德性,调和了人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它饱经沧桑,有属于自己的个性。是自我欣赏,也是自我激励。(以上见高似孙《砚笺》)
  38. 清代纪晓岚《砚铭》:“石出盘涡,阅岁孔多。刚不露骨,柔足任磨。此为内介而外和。”画出了古代士大夫理想的内在与外在的形象。是砚铭中的上品。
  39. 宋人不仅有墨癖,而且有砚癖,真是令人惊羡的文化奇观。
  40. 陶穀《清异录》载,南昌有个叫陈省躬的人,好砚成癖。晚年曾得一枚砚,腹有四眼,徐铉为之取名叫“方相石”,而省躬自号为“仙翁砚”,大概取自道教“四目仙翁”号。其珍惜怜爱竟至于此。
  41. 《宋史·唐询传》,唐询好收藏各种各样的砚,只要有客,就拿出来互相欣赏。并著有《砚录》三卷。是心中只有砚的人。
  42. 王阍之《渑水燕谈录》记,唐彦猷清简少欲,无意世事。闲居在家时,或终日默坐,或吟诗品茶,或临书试墨。曾得一红丝石,自琢成砚,终日把玩不已,自以为端歙之石都不及好。惟砚能激活热情,非痴即癖。
  43. 米芾以“砚颠”、“石癖”闻名于宋。《春渚纪闻》记,米元章曾为皇上书一大屏,皇上叫他使用御案上的笔砚。写完后,元章捧着用过的端砚下跪请求说,这御砚已被臣下用过,再也不堪经皇上使用了,不如就赐给臣下吧!皇上听了大笑,同意了。元章得砚,手舞脚蹈,拜谢而出。墨渍全洒在了衣袖上,但喜悦之色溢于颜表。皇上对蔡京说:“米颠之名不虚传也!”蔡答道:“米芾人品超脱,世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44. 费衮《梁溪漫志》卷六记:“米元章作濡须(今安徽无为县)的长官,听说河边有怪石,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人们都觉得奇怪。元章命人将石头搬进府衙,作为玩物。石头运到,使元章大为惊诧,就叫人设席,对石下拜道:“我想石兄已二十年了!”旁人以为这是对皇上的不恭,因此得罪被罢官。可见其人之超脱不羁。后来竹坡周少隐经过这里,看见这石头,大发感慨,作诗道:
  45. 唤钱作兄真可怜,唤石作兄无乃贤。
  46. 望尘雅拜良可笑,米公拜石不同调。
  47. 宋朝的嗜墨砚,怕与宋人深于性理之学有关。好性理,则常沉思默想,故有奇癖。但其中也同文士的清高相关。正直文士,多厌恶人世的浮华喧嚣,而愿意与山水奇物作无言之交。李白的《独坐敬亭山》道:“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其嗜山水与嗜墨砚,本无差别。
  48. 东坡亦嗜砚,却好作旷达语,以示不嗜。其实东坡的不少记砚文字及砚铭、砚诗,对嗜砚之情却欲盖弥彰。明代陈继儒《妮古录》中记,有人对东坡居士说,他要去端州,是否可代为购买一块端砚。东坡笑着说,我只有一只手会写字,但已有了三块砚,要那么多来干吗?其人说可防备砚有损坏。东坡即说,我的手与砚谁先坏?其人道:“真手不坏。”东坡也笑道,“真砚亦不坏。”
  49. “三灾砚”的故事。《清异录》记,唐萧颖士(开元时进士)为人豪爽,自视清高。一天,同几位友人到李韶(仓库官员)家,见一块精美的砚石。出李家后,萧问友人说:“你们可识得这砚之名?”友人很惊奇,不能回答。萧自答道:“这叫三灾石”。友人更惊奇了。萧解释说:“主人不通书写,是砚一灾;文词不通,是砚二灾;书案狼藉,是砚三灾。”同路友人不得不点头称是。文人之爱砚,是不愿看见砚被文盲糟踏的。
  50. 唐人于砚似乎也爱之成癖。《云仙杂记》中记藏砚用文绫之匣,以防灰尘沾染,无异于金屋藏娇,其爱可知。又记薛稷的文房四宝封官,“为砚封九锡(即封赐九种物品)拜离石乡侯使持节即墨军事长史兼铁面尚书。”为四宝封拜完毕后,薛家屋外云气缭绕,结为楼台状,四邻争相观看,许久云气才散去。宋代《文房四友除授集》即仿此而作,明白地表达了文人济世报国的梦想。
  51. 唐人于砚,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以事人之心尽其一心,可谓至情也。韩愈《瘗砚文》中写道:
  52. 陇西李元宾始从进士,贡在京师。或贻之砚。四年悲欢否(倒霉)泰(走运)未尝废用,凡与之试艺春官(考试)。宾二年,登上第。行于褒谷(今川陕交界处)间,役者误坠于地,毁焉。乃匣归埋京师。里中昌黎(韩愈郡望名)韩愈,其友人也。赞而识(音zhì,记)之曰: 土乎成质,陶乎成器。复其质,非生死。类全斯用,毁不忍弃;埋而识之,仁之义。砚乎砚乎,与瓦砾异?! 真是聚也依依,别也依依,是为砚,还是为己?真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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