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是非常典型的宗教童话,安徒生的父母是虔诚的基督徒,再加上十九世纪欧洲的宗教氛围,安徒生的童话带上诠释宗教思想的色彩是非常正常的。安徒生的很多童话把升入天堂视为人生最后的顶点(比如《海的女儿》),足可见这套蜚声世界的童话为何在大多数宗教国家极有市场了。
作为唯物主义的无神论大国,我们在引入外国文学作品的时候,尤其是童话,是非常注意取舍涉及宗教内容的部分。我估计大多数看《安徒生童话》的读者都是小时候看看绘本这种程度,真正读原著的不多。
《红鞋》的绘本里失掉了很多安徒生的韵味(还增添了什么王子,就跟《杰克与豆茎》里增添了女王一样无语,满满的《聊斋》意淫风)。读安徒生的文字,会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惆怅感。这种惆怅感,是其他知名童话所没有的。《红鞋》的文字有非常强烈的舞台剧效果,类似《欲望号列车》带了的那种死亡气息,叫人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看到那个老士兵敲击珈伦的红鞋底的时候,我脑海里就冒出《欲望号街车》里面那个卖殡葬花朵的小贩的歌声。好巧不巧,珈伦发疯的舞鞋就是跑到了墓地里。
《红鞋》的中心思想是说教,告诉读者宗教信仰要虔诚,祷告这种神圣的时刻不要胡思乱想凡世的俗事。你不信我就会下地狱,受到神的惩罚——这就是《红鞋》想说的。
在《红鞋》的前半部分,非常强调要打击追求个人现世幸福的思想(珈伦的梦想就是一双红鞋,属于个人幸福的俗事)。到了后半部分,珈伦对红舞鞋的执念已经是连倡导人文主义思潮的社会也不能容忍的过度虚荣了,那就是珈伦抛下生病的养母去跳舞。
《红鞋》这个故事写的是很好的,尽管流露出的思想有点讨人嫌。珈伦最初追求红鞋,完全是合乎人之常情的。一个幼小的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一双红鞋就把她的魂勾了去,这种事不要太正常。安徒生批评珈伦,或者说那个时代批评珈伦不该在教堂这个追求来世幸福的神圣场所想入非非(只想着追求现世幸福)。但要是这么说的话,《格林童话》的灰姑娘穿着水晶鞋去参加王子的舞会也该是安徒生大加挞伐的对象了。祈祷的时候溜号,不光是珈伦。珈伦想的不过是一双不分场合的红鞋,《飘》中的斯佳丽在祈祷的时候想的是怎么抢别人的未婚夫……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叙事手法,珈伦的欲望比之斯佳丽,真是轻而又轻,可她最后却是被砍掉脚的刑罚。
宗教的本义是慈善,但是它落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类手里,天堂也扭曲成了地狱。
家里有病人,珈伦却抛下病人穿着红鞋去跳舞。这种行为在哪里都是要被社会嗤之以鼻的,无论是宗教国家还是无神论国度都是如此。《水浒传》里的潘金莲,《高老头》里的阿娜思达齐和戴尔菲娜,犯下的都是类似的罪过,可她们都没有因为不管病人这件事本身受到什么天谴。所以说恶魔坦荡荡,地狱在人间是有道理的。
《红鞋》中那个持着利剑的天使想必也是欺软怕硬之徒,惩罚珈伦这么个小虚荣的女孩就要砍掉她的脚。那些所犯的罪比珈伦严重千百万倍的人,古往今来依旧层出不穷,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宗教的震慑力在下降,人们越来越追求现世幸福,以及变得自私自利,这和安徒生略带恐吓的童话《红鞋》的初衷真是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