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的科学技术》,王阳、陈巍著,中华书局出版,2023年1月第1版。
■古罗马数学家、亚历山大里亚的希罗所设计的蒸汽动力机械。摄于《丝绸之路上的科学技术》
■法门寺鎏金双蛾团花纹银香囊。VCG供图
■南越王墓出土乳香。 南越王博物院供图
“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正是有了古丝绸之路,东西方彼此拥抱开放,才造就了多元文明百花园的盛景。”
这条路官方的正式经营,当从中国汉代张骞凿空开始,若从公元前139年,他手持节杖出使西域计算,迄今已有2163年。道路连通中西,器物交相辉映,科技双向共融。
乳香,外来的药物,也可以成为上品中药材?
香薰球、卧褥香炉、滚毬……这种中国古代盛香料熏被褥的球形小炉子,无论怎么翻转,盛放的香料都不会洒出。这里包含的物理力学知识,在古代西方世界,又是何时出现?
中国纺织所用的提花机,经丝绸之路向外传播,竟推动了计算机的发展?
这些新颖的研究角度,在《丝绸之路上的科学技术》一书中窥见。
《丝绸之路上的科学技术》,2023年由中华书局出版,作者王阳、陈巍。这本书整理和利用了大量研究成果和考古资料,从数学、天文学、医学、物理学、建筑学、机械等方面,选择了历史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中能够展现科技与文明进步的有趣案例,立足世界视野,展现了古代科学技术随时代、文化、地域环境转变而生的变化和差异,探讨丝绸之路的历史意义和永恒价值。王阳,华侨大学哲学与发展学院教授;陈巍,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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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上的医学
乳香:是“西药”也是“中药”
两千多年前的香料,有多贵重?和黄金差不多。记者从南越王博物院方面了解到,上世纪,在南越文王墓西耳室出土的一件漆盒内,发现了一些乳香。乳香,是乳香树及其同属植物树皮上渗出的树脂,有松脂和柠檬香味,常被用作熏香和制药,产地主要在阿拉伯半岛南部及非洲东部。和丝绸一样,它在古代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贸易物资。“从南越文王墓的发现来看,乳香在西汉初期就已经从海路传入中国。”
而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陆上乳香之路已经存在。《丝绸之路上的科学技术》一书介绍,古埃及人同样把乳香视若黄金,乳香强烈的杀菌作用可帮助木乃伊防腐,香气可用作祭祀,烧焦的乳香涂在眼角就成为著名的“埃及黑色眼线”。
从古埃及时代到公元6世纪,路上乳香之路持续千年。公元6世纪后,海上乳香之路开始兴盛,“至迟到唐宋时代”蔚为大观——因为当时盛行香料文化,“其药用价值和香料价值凸显,乳香终成为中外贸易最大宗的物品之一”。
书中介绍,在中医大发展的唐代,陈藏器所著的《本草拾遗》开始把乳香当做内服消炎药。“乳香成为中药的上品药材,这是中西交通有待重视的事件。什么是中药?仅为中国所产才能为中药吗?乳香便是一个反例。中药应当不是以产地为标准,它是以其是否列入药典而为标准,其依据的是药用价值。”
作者进而强调了这里的耐人寻味之处:古代的中药和西药之间,并不存在截然的分界线,古代中西世界彼此相距遥远,各自形成不同的药物使用传统,但二者彼此间有着相当程度的交流,乳香就是典型的例子。
所以,透过乳香看丝绸之路的启示就在于:“丝绸之路是展现古代世界全球性特征的道路。学习和研究丝绸之路应当具有全球视角,中药的内涵不是基于本土物产,也可以基于外来输入的物产;中药从来不是一个狭隘的概念。”而到了当代,生活必需品、提高生活质量的奢侈品、健康用品,同样也应进入贸易和研究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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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上的物理学
谁在研究“不漏香料的香炉”
从某种意义上说,物理学可能是最古老和最基础的纯粹科学,因为物质和能量是自然界的基本组成。古丝绸之路“这一历史空间为科学技术的交融与会通提供了重要场域”。
因为古希腊之前的力学知识,文献阙如,书中选取了古希腊作为论述起点。目前现存年代最早的力学专著,是托名亚里士多德的《机械学》。到了13世纪,力学重新在欧洲得到重视,“原因之一在于当时建设哥特式教堂的需求”,欧洲人既翻译古希腊和阿拉伯的理论著作,也自己进行研究。
另一个重要案例,来自中国的“被中香炉”。被中香炉,是古代对生活中所见“常平支架”的称呼,在中国的源起,可以上溯至红山文化和龙山文化中的熏炉。这种球形小香炉的最大特点,就是无论怎么翻转,炉内盛放的香料都不会洒出来。
托名西晋葛洪著的《西京杂记》说,“长安巧工丁缓者(一位名叫丁缓的工匠)……又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指出被中香炉内有能向各方向转动的机环,在转动时盛放香料的炉体保持平衡,这为考古发现的唐代被中香炉所证实——其中尺寸最大的一个,是出土于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的鎏金双蛾纹银香囊,直径达12.8厘米。此外,还有西安何家村出土的唐代香囊,它们都采用了双持平环支点悬挂的技术,保证焚香盂的稳定性。
“唐代被中香炉被贵族们广泛使用,这时的被中香炉还被挂在屋里的帷帐上,在唐朝诗文作品中常能看到被中香炉的影子。白居易曾写道,‘铁檠移灯背,银囊带火悬’,其中的‘银囊’就是悬挂着的香炉。元稹有《香球》诗,‘顺俗唯团转,居中莫动摇。爱君心不恻,犹讶火长烧’,用香球来讲做人的道理,要外不随俗,内心坚定,爱心常在,像香球中的火一样一直燃烧。”
如果单纯以中国或近代西方的记载和实物出发,被中香炉在古代中国拥有一条完整的发明—应用—分布线索,在时间上从西汉至明清,在用途上以香炉为核心向其他功能发散,在记叙上则有众多文人记载的佐证。
相似的物品甚至出现在日本和意大利。“从年代和风格而论,中国以外的被中香炉大可视为从中国外传而各自演化,其传播途径很可能是以丝绸之路贸易为载体。”
“不过,这并不代表被中香炉所含的科技知识在古代西方世界从未出现。”随后,作者跳出了被中香炉在中国的发展路径,参照补正了同一时期其他文明的表现。比如,公元前3世纪古希腊工程师菲隆,在其《气动力学》中,曾设计过一种不会洒出的墨水瓶,“所以并不能完全排除平衡环在古希腊的独立起源”。
作者还进一步放宽视界,关注到万向支架与古代天文仪器之间的关系,“这从希腊化-拜占庭时代的浑仪、天球星盘等仪器形态的相似性上就可见一斑。浑仪在中国汉代已经出现,具有独立转动能力的各环,是否启迪了丁缓等工匠制作被中香炉的奇思妙想呢?”
从不同实例的归纳,到视角独到的设问,作者给予了丝路交流互鉴中的新启迪。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