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开音唱
唱一个姐探郎
小郎得病躺在象牙床......
那是我在长江三峡上听到的最美妙、最动听的船歌。
“江山”号游轮从重庆朝天门码头出发,沿江而下,第二天到达巫山港。在这里要换成小游轮进入小三峡,登临峰回路转的罗家寨后下船,再换乘一种只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小船,游小小三峡。当地人把这种小船形象地称作“弯豆角”,当我们从熙熙攘攘的游轮上鱼贯而下,坐进这小小的弯豆角里的时候,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江水从原先的漭漭变得平静而温婉,隔着船舷轻轻地拍打,只要一伸手,就能拘一捧碧绿的江水于手心,江水顺着指缝滴落,心也跟着变得潮湿滑润。
当“弯豆角”在碧绿的水面划出一条长长的白线的时侯,船歌飘了过来——哎——听我开音唱——唱一个姐探郎——
唱歌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头戴棕色的斗笠,身披棕色的蓑衣,站在船头,像一只收了翅膀、栖于船头的鱼鹰。尽管在最开始的时间里我听得一头雾水,但他面对江面、无我而悠长的唱腔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他的嗓音高亢而原始,像是从江边的翠峰中长出来的,落在水面,即刻碰撞出清脆和婉转来。那腔调除了生于三峡,长于三峡的人能唱出来,任何一个外来人都是模仿不了的。在唱完每一句后,他要求众人给他和一声“哎——伙计”。这立刻调动了船上的我们的情绪,乐此不疲的参与进来。这样类似号子的唱和一出口,那磅礴的气势就出来了。你听,那声音贴着水面、顺着峡谷打着水旋儿似地传出去很远,转过几道弯,溅起的余音就飘到前面的“弯豆角”上去了,于是那边也传来回声,就这样,整个峡谷就被一声声浑厚高亢的“伙计——”声填满了。
总不能忘记的,还有船歌背后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这似乎信手拈来的峡江船歌是生长在长江边上的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与那常新常绿的江水和两岸不老的山峰组成生命的恓惶。这是三峡人在过去拉纤时的歌。是纤夫之歌。三峡蓄水后,水位抬升了近百米,原来湍急的马渡河变成今天风光旖旎的小三峡,原来的纤夫变成今天的船工。那双赤脚从此离开乱石河滩踏上船板。这古老的船歌依然唱着,尽管他们唱歌时面对游客脸上有一丝羞涩,但是,长年累月面对绝壁孤峰,自己的歌能唱给了那些来自远方的游客,何况心中隐约还有一丝自豪呢。
眼前的高峡平湖,让我无法想象那碧绿如绸的峡江水下是怎样的怪石嶙峋,但我能想象得出,两岸狭峰突兀,猿声哀鸣中,那裸露在烈日下的纤绳勒紧的皮肤和弯曲瘦弱的肩头,将从此变成历史的永久画片。从小三峡的大宁河进入小小三峡的马渡河,游船要绕过一个叫做琵琶岛的地方。岛上那些老旧的瓦房散落着,仿佛散落着从前的记忆。这个原本和江岸连在一起的地方,世世代代居住着三峡儿女,在2003年水位上涨到135米高程之前,他们作为三峡移民离开故土迁往各地,从此这里成为他们永久的思念和回忆。
游船绕岛而行,人去屋空,原先的家园衰落在时间的风尘中,别处留下来的人依然在一个个清晨或黄昏中摇着小船来到岛上,去耕种那片贫瘠的红土地。故土情节的延续只在等到将来的某一天,看不见自己的家园而已。只有那块矗立在岛上的175米水位高程的标示牌在默默地告诉我昨天的辉煌。导游特意说,我们是幸运的。明年再来,水位线再一次上涨,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小岛将永远消失在江水之下。
沧海桑田,历史无时无刻地改变着原来的风貌,我甚至不能为淹没在长江三峡135米之下的世界做任何精彩的文字描述,尽管他们是那样的留恋,当原先的物质的东西随风而去的时候,精神的东西依然深深地镌刻在最初的记忆之中,于是,这来自远古的峡江船歌,也只有那传承几百年的峡江船歌,一声声,一阵阵,飘向空中,越过峡谷,撞击两岸的叠峰翠屏,回旋、跌宕、缠绕,在每个人的心中,变成血色的三峡石,永不凋敝。
啊!那永远的船歌呦。
其他人文江河乐途旅游网与专栏作家:刘宏秀 发布:2016.04.26